2018年8月25日 星期六

[原創]看天吃飯 (限)


踩著整片茂密低矮的綠草,順著樹木與樹木、枝條與葉片間的空隙前行,眼球劃著圓弧轉動,雙手協調且俐落地擰掉營養不良、受傷或過多的小果實,反手扔進繫在褲腰側邊的布袋。

日頭從防風林的上方落到下方,他停下腳步,望向防風林的方向,日光變得稀疏,濃藍色的天空,或白或灰的雲映著鮮豔的橘紅色,這麼晚了!該回家了,並非很要緊的工作,沒做完的部分明天再繼續,況且眼睛已不易從一叢叢綠葉之中明確挑選出要摘除的果實,轉身走向防風林,邊走邊褪去袖套,樹下停著一輛機車,擺著兩張木頭矮凳,鋤頭、鏟子、剪刀等器具,還有數個桶子。

布袋裝的果實全數被倒進堆肥桶,他解開腰際的布袋,脫掉草帽,取下眼鏡,將眼鏡勾在領口,抓起披在肩頸的毛巾,抹掉滿臉的汗水,近來的天氣又熱又溼,和手臂色澤相近的淺褐色上衣,溼了又乾,乾了又溼,飄散濃烈的汗味,風徐徐吹來,他撩起衣擺,露出平坦的小腹,被衣服覆蓋的軀幹部分膚色較淺,和手臂相比有明顯的色差,轉開儲水槽的水龍頭清洗毛巾,再擦拭身體使其恢復涼爽,戴上眼鏡,快速地收拾該帶回家的各種物品,都裝進塑膠籃,搬上機車的腳踏墊,拾起矮凳上的書放進車箱。


他很愛讀書,愛讀的卻不包含課本,所以成績勉強在前段班吊車尾,年幼時,三兩天就會到圖書館報到,長大後,出門在外也常帶著書,以便無聊時能看,看很多書也很愛看漫畫,他覺得……一種是用文字主動描寫,另一種是圖畫被動觀察,即使相同的故事,相異的表現手法,各有各的奧妙,無論是描繪生命成長、農業祕辛,還是暗喻現實的困境,或天馬行空的科幻、奇幻故事……都讓他非常著迷。

回家途中的晚霞美得讓他停下來欣賞,無奈沒帶相機出門,只好取出腰包中的舊款手機拍照留念,天色全黑時才回到村落,路燈明亮,家門口堆了幾個大紙箱,不意外的話又有很多香甜的梨子能大快朵頤了。

他家堪稱是集結了農牧漁的家族企業。身體還硬朗的小叔公種稻,七十好幾了仍每天下田,外公家養雞,大伯和一雙兒女有塊果園,主要種梨子,阿姑家種龍眼也養蜂,二伯家養魚養蝦,大阿姨養蚵仔,表哥開漁船。

每當食物盛產的季節,親朋好友總是會互寄幾箱收穫,而且一年四季、一日三餐食用的新鮮蔬菜,多半來自自家菜園,附近熟識的農家也經常互通有無,其餘的才到市場買。

農田既是食物的源頭,也是他孩童時期的遊樂場。當小學同學還相信父母的戲言──食物都是從天上掉下來的時候,他爸爸已經教過他如何開耕耘機了。

他搬起沉甸甸的一箱梨。

開著燈的客廳空無一人,桌上有鍋熱騰騰的白飯及一座用蒜香空心菜堆成的小山,本來還不覺得餓,聞到這香味都餓了,而飯菜的香氣中夾雜中藥的味道,他發現餐桌上有碗中藥湯。

姊姊端著菜走過來。

「嘉緣,門口的梨……你在搬了。爸跟媽二樓洗澡,然後換你,洗完,叫你姊夫帶他們去洗。」

「爸又閃到腰了?」

姊姊嘆氣,「嗯,不嚴重啦……年紀大了,腰又有傷,跟他說搬重物的工作交給我和鳴戈,唉──說也說不聽。」

兩人苦笑。

嘉緣把洗澡前還沒搬完的梨子包好放進冷藏櫃,餵了黑嚕嚕飼料。媽正在客廳幫爸擦藥,姊夫和孩子們洗完後,換姊姊去洗澡。他走到廚房,現在這裡只有他和良義在,他拿起拜拜過的供品吃,咬著兩根巧克力捲心酥,又拿了塊涼拌小黃瓜塞進嘴裡。

「嘉緣,不要偷吃,小黃瓜、咖哩、玉米排骨湯都端到前面。」

良義端起砧板,把剛切好的蔥薑的細絲還有辣椒鋪到鱸魚上,放進電鍋裡蒸。

嘉緣端走菜餚又回到廚房門口,看著良義用濾勺把鮮嫩飽滿的蚵仔分成三次放進滾水中汆燙十秒,一旁的鐵鍋則倒少許的油,丟入蒜、薑及很多蔥爆香,加入兩大匙豆豉略為悶煮,再加入一勺粉水勾芡,起鍋前放入汆燙好的蚵仔,加一小匙鹽、少量的醬油與米酒。

記得剛認識的時候,他的廚藝不只是普通而已,只會隨便煮個麵、燙青菜或煮水餃,兩人第一次一起下廚還燒焦了,現在煮頓晚餐也煮得有模有樣,調味前後也不需要試吃,不愧是得到媽媽和姊姊的真傳。

姊姊從後面拍了嘉緣的肩,「別擋著路。良義,扁魚白菜讓我來煮,換你洗了。」

一家人圍著長桌用餐,電視正在播新聞,父親拿起遙控器轉台,碎念著這幾台的新聞內容沒深度,放著重要的國家大事不撥,盡是撥雞毛蒜皮的小事。

「媽──媽──我不要吃苦瓜!」姪女皺著張臉,拉著長音撒嬌,用湯匙把苦瓜挑到碗邊,就只揀鹹蛋配飯吃,姪子跟著有樣學樣。

「不可以挑食,不可以浪費食物,大家都有份。」這是嘉緣兩姊弟從小聽到大的話,如今姊姊也這樣教孩子。

「那……為什麼良義叔叔可以不吃!」

良義被姪女盯著,臉上是被抓到的表情,笑咪咪地說:「我吃,我吃。」用公筷夾了苦瓜到碗裡,當著姪女的面前吃了,姪女這才不情不願地吃了苦瓜。

勉強咀嚼幾下,吞了苦瓜,打算乘勝追擊把苦瓜一口氣吃完,卻發現嘉緣的筷子伸到他碗裡,趁著姪女不注意劫走全部的苦瓜,見他發現了,還調皮地對他眨了眼睛。

門窗開著,微涼的晚風穿透防蚊的紗網吹進客廳,奶奶飯後就回房休息了,爸媽一如既往觀看八點檔,故事單調以至於他們能猜出後續劇情,讓他們看得很放鬆,大約九點半就上樓準備就寢了,嘉緣和良義清洗碗盤,然後討論這兩天有哪些該完成的工作,姊夫和兩個大的不在客廳,八成在樓上陪他們玩,姊姊邊滑著手機,邊哄睡小姪子,待小的睡熟了,跟他們說過晚安就回房了。

黑嚕嚕窩在良義的腳邊,讓他用腳摩娑肚子。

嘉緣放下書,「別看書了,看我嘛──」說著並躺到良義的腿上,伸手摘掉他的眼鏡。

良義臉皮薄,不怎麼習慣在家人眾目睽睽之下做親密的舉動,他們獨處時,嘉緣得以恣意地向他撒嬌。

「你拿走眼鏡,我也沒辦法看你。」

良義戴回眼鏡,繼續看書,但是嘉緣熱切的視線讓他分心,於是彎腰親他的臉頰。

「我再看完這段就好了。」用書擋住他的目光。

看得太過專注,就連下一章也看完了,他忍不住打了呵欠,嘉緣問要不要睡了,兩人起身四處巡視門窗有沒有忘記關,一起擠進廁所裡刷牙,良義先回房間,在單人床旁鋪好床墊,嘉緣走進來順手關燈,各自躺到床上。

「晚安。」

說晚安不過幾秒前的事,睡意隨即湧上來,忽然聽見關窗的聲音,冷氣開啟了,感覺到床的震動,這些聲響他都還有注意到,他想只是腳嗎,還是他爬上來了呢。雖然兩個大男人睡一張床不好睡,但他們也不是沒少擠過。

嘉緣貼了過來,摟住他的腰,磨蹭他的後頸,鼻息弄得他覺得脖子癢,良義翻過身也摟住他的腰,和他接吻,親著親著,良義停止回吻,昏昏欲睡,嘉緣還繼續吻著,手伸進他的衣服。

「嗯!做什麼,睡了啦。」

「我想做。」

「說真的?」約半分鐘後才回話。

「有多久沒碰你了,你不會心癢癢嗎?」

良義沒說話,單手撐起上半身,腳跨過他踩到地板上。

嘉緣伸手攔住他,「你去哪?」

「廁所啊。」

「不用吧。」

嘉緣的手自腰際下移,隔著棉質短褲不安分地揉著屁股,「直接來就好了……」

「你還想再來根巧克力棒嗎?」良義平淡地說。

噗哧。

嘉緣笑出聲,良義聽到他笑,也憋不住笑聲。

「你小聲點。」

「你才是呢。」

接著又笑了出來。

突然傳來嬰兒的哭聲嚇到他們。老屋子隔音不好,聲音如果大了點,隔壁能聽得一清二楚,這就是住在大家庭裡的小麻煩,想做什麼不想被發現的事,得要輕聲細語、躡手躡腳,簡直像做賊似的。

「還要做嗎?」良義刻意壓低了音量。

「做啊。」嘉緣秒答,又說:「雖然巧克力很好吃,巧克力棒還是免了。」

「那用手喔。」

良義躺回靠牆的位置,手探進他的褲子,手掌包覆硬梆梆的部位,忽慢忽快、忽柔忽強地前後撫摸,嘉緣的呼吸聲馬上就變了。

哪裡會讓他感覺很棒,他都知道。

嘉緣很享受,吻住他的唇,手也摸進良義的褲子。

「嗯!嗯,啊!」

良義渾身顫抖,不由得發出呻吟聲。

他同樣很了解良義敏感的所在。

「等等。」嘉緣喊停。

「我還是想做。」

「那麼你等等。」良義想起身,卻沒有力氣。

嬰兒的哭聲停了。

「不是,我是說用這裡怎麼樣?」碰觸良義的大腿內側。

「也好。」

嘉緣脫個精光,反觀良義只把內外褲褪到膝蓋以下,趴在床上,嘉緣脫下的內褲則鋪在大腿下方,嘉緣的手指沾了潤滑液塗抹他的大腿內側,有點涼涼、癢癢的,虛騎到他身上,他夾緊了大腿,充血而溫熱的那根滑進他的雙腿中間來回摩擦,食指觸摸他的肌膚,沿著頸椎、脊椎向下蛇行。

良義耐不住搔癢感而掙扎,「你摸就摸,不要癢我。」

嘉緣手肘撐在兩側,上半身前傾,前額倚在他的後背,親吻剛才食指觸碰的地方,腰胯隨著小幅度的扭動擠壓臀部,讓下半身重量外加於他,他們的喘息聲漸劇,倏然停止,射出的液體濺溼大腿內側,不只嘉緣到達高潮,良義同時藉由身體和身體、身體與床鋪之間的摩擦獲得了滿足。

冷氣早已定時關閉,電風扇吹拂腳邊,一絲絲的涼意讓他逐漸清醒過來,他慢慢睜開眼睛,窗外只有微微亮光,瞇著眼打了呵欠,枕邊人既不在床上也不在房內,他掙脫捲在身上的薄被,起身穿上短褲及上衣,隨後到廁所盥洗,洗把臉就清醒了,他摸摸新長出來的鬍鬚,還有夏季剃得很短的頭髮,看著鏡子中的自己,不再是三十歲以前文弱的樣子,和爸爸年輕時的模樣越來越像。

自鏡子看見姊姊板著臉站在廁所門口,「你們下次再吵醒廷豪,我就叫你們負責哄他睡覺。」話剛說完就抿著笑走開了。

良義打了兩顆蛋到鍋中,「媽出門了,說去幫蔡阿姨採收紅龍果。」

「喔,可以吃吧。」

向良義確認過不是準備要拜拜的,他剝了條香蕉,吃了一半又遞到良義面前,「吃嗎?」

良義一口咬掉剩下的一半,吃得腮幫子鼓鼓的。

嘉緣露出要笑不笑的表情。

「怎麼?」因為嘴裡塞滿食物,聲音含糊地問。

他貼到他的耳邊私語。

「噢!你……吃你的早餐啦。」塞一盤蛋餅給他。

看見良義腼腆的笑容,他很幸福。

吃著蛋餅,回想起一些往事。

年輕時忙於工作,身體變得很容易感到疲倦,假日、下班或是沒加班的晚上,常常哪都不想去,乾脆就獨自度過,每日見到很多人,看起來人與人距離很近,卻只有感覺好遠。

後來接連有同事的身體出狀況,自己似乎亦相去不遠,他明白自己不能適應都市的生活。

屆滿三十歲,他打定主意離開生技業,回鄉務農讓他找回自在的感覺,另一方面要面臨的問題,是更難認識性傾向相同的對象,他嘗試經由網路認識,從剛開始的陌生到對方有意閒聊,甚至成為朋友,進展不僅緩慢,想法有差距,話就不投機,有人從頭到尾都不理不睬,有人嫌棄務農沒前途,有人見過面從此音訊全無,有人翻臉比翻書還快,到頭來,持續聯繫的不過寥寥兩人,其中明德和他是朋友關係,他和良義牽起彼此的手。

從事農業不是件簡單的事,有很多知識、技術需要學,面對天災、人禍還有各種逆境,工作和收入隨時都可能不穩定。社會普遍看輕農業等基礎產業,只要農業不依循商業模式,栽種大片土地,雇用更多員工,有較高的收入,人們就看不起。

他們家或許錢賺得不多,省吃儉用倒也存了不少,且不愁吃穿,吃得更健康,他覺得這樣很好,是他想要的生活。

食物來自於生命,維繫生命的恩惠,若是不愛護環境,不珍惜有限資源,視吃飽為理所當然,滿足口腹之慾而已,他認為不久之後就會自食惡果。

吃完早餐,太陽剛越過山頭,金黃色光芒照耀田地。

將工具搬上貨車,嘉緣坐到駕駛座,良義提裝有雨具的袋子,坐副駕駛座。

嘉緣動也不動地看著他。

「你不開嗎?」在他面前揮揮手。

「喔。」

他開動貨車,等到紅燈停下來,眼睛瞄向良義的側臉,良義沒注意到他在看著他。其實剛才傻住不動的他是想到,要是完成修法,我要怎麼求婚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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