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都是你啦。」
聽見這句話,他心想──我?啊!對,都是我的錯。
「杰森。」
聽見他溫柔的聲音,聽見自己的名字,那種暈眩、爛醉、頭重腳輕、不受控制的感覺開始煙消雲散。
「杰森。」
又聽見他的呼喚。
杰森睜開了眼睛,雖然他認不得所在的地方,也根本記不得事情的經過,但心心念念的他就在眼前。
「好久不見。」杰森笑了,笑得眼睛瞇成細縫,聲音乾啞且發抖地說:「我,我……好想你。」
「我都知道。」他也微笑,笑容卻有點苦惱還有點悲傷。
他們同時伸出手,用最熟悉的動作,像要把彼此揉進自己血肉之中的力量,緊緊相擁。
看似一表人才,人稱行走的發電機,智力稍遜一籌,好歹吊車尾考上高中名校,體能出類拔萃,運動競賽榜上有名,杰森其實少根筋,大錯偶爾,小錯不斷。
然而每當杰森錯誤百出,他再怎麼火大,也不形於色,不曾惡言相向,或有任何怨言,日復一日幫他擦屁股。
許多記憶隨著時間的考驗,已無法拼湊還原,想忘都忘不了的,彷彿被攝影機完整地紀錄。
大清早被颱風的聲勢吵醒,以為是額外的休假日,居然沒有!趕著出門,又緊急宣布下午停班停課,只得迎著漸漸增強的風雨,一前一後回到家,瞧見對方狼狽不堪的樣子,放聲大笑。梳洗過後,重溫看得滾瓜爛熟的電影,劇情才正要進入高潮,突然停電,兩人並未移動,互相倚靠,說起往事,門窗緊閉,風扇停了,變得悶熱,汗水沾溼衣褲。
「永源,你……嗝,臉紅紅的……」看電影時,杰森喝了幾罐啤酒。
永源和他對視,不發一語。
「你喝酒,茫了?」
「我沒喝,你才醉了。」
「我?呵呵!呵呵……」杰森放下酒,不住傻笑。
他霍然轉身撲倒他,親吻他。
借助酒意他才敢占有那朝思暮想的唇。
忽然間他一身溼,永源也是,並不是因為下雨,全因路旁的瘋婆子潑了整桶的水。
「變態。」
永源氣不過,出言反駁,杰森制止他,拉著他逕自向前,不理會他。
他用幾個詞彙反覆地謾罵,「有病,不正常,變態,不要臉,丟人現眼……」
辱罵聲越離越遠,聽不見了,牽著的手放開了。
他們擁抱了許久,永源打破貌似無止盡的寧靜。
「你打算怎樣?」
「我……」杰森欲言又止,淚水奪眶而出。
「我不想你來。」
杰森凝視著他,「真的?」
「杜先生,杜先生……」
杰森不想,卻不得不循聲音回頭。
「杜先生,你知道你在哪嗎?」
杰森頭上的布巾被取下。
「嗯。」他應聲,顯得很疲憊。
忽然抓住眼前人的手腕:「師父,請你讓我再見他。」
「不行,你身體不能負荷,太危險了,今天就到此為止。」師父斷然拒絕他。
杰森強求不來,於是返回住處。
十年了。杰森曾足不出戶,也曾經流浪遠方,和朋友驟失聯繫,和他則不曾失聯,時而感覺他還在,時而感覺他不在,對著空氣或夜空說話,到身心科就診,換過幾位醫生,藥物未曾減輕他的痛苦。
今生未能在社會中獲得容身之所,他的離開帶走僅存的留戀,他放不開手。
懸掛的皮帶環繞他的脖子。
和他一樣的結束。
對不起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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